史铁生简介及主要作品(史铁生,地坛的另一种精彩)(史铁生简介及人生经历)

文|崔秋立

有一天,去北京开会,会是下午开,中午就到了,便去看看心念已久的地坛。地坛,说起来仅次于“天坛”,同是古代帝王祭祀“皇地祇神”的场所,但相比则平庸了很多。既没有祈年殿,也没有圆丘坛,只是残留个土台子,还有些近年来重建的仿古牌楼。我心系地坛,当然不是因为这些名堂,而是因为它的另一种精彩。曾有一个人、一位半身截瘫的作家——史铁生,大半生都在附近生活。在这个“荒芜的园子”里,“差不多每一寸草地上”都有他的车轮印。

年轻上学时,对于史铁生的作品我们也都有好感。但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,文学群星璀璨,爆发式地出现了一批好作家、好作品,应接不暇。我们更关注的,是那些紧随热点、惊心动魄的文字。所以,史铁生只算是百花园中的装点,我们注意到他,并未特别留心。而且,隐约还觉得他能在文坛上有影响,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残疾,就像有些作家,因为地域、民族或者什么其他原因,受到特别关照一样。

工作后,忙于生计,便无心于文学。直到后来换了单位,本性难移,在生命中便又给文学腾出了些空间。只是此时年已半百,趣味与年轻时大不相同,就像鲁迅先生所说,人过了四十岁,便会穿起方口鞋。不再追求惊心动魄,更喜欢恬淡闲适。看了一大堆、写了一大堆随笔,多少有些心得和感悟。2010年,史铁生去世,有不少纪念文章,便想到,似也应该留他一点东西,便网购了一本纪念版的《我与地坛》。不料,这本仅十多万字的小书,给了我深深的触动,打乱了我心中散文名家们的排序,史铁生一跃站到了前排。

“地坛离我家很近,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,总之,只好认为这是缘分。”史铁生用这样回环隽永的开头,谈到了他与地坛的宿命。

也许对于一个可以昂首阔步的人来说,世界是宏观的,展现出的是磅礴的姿态。而对于一个失去双腿、扶着轮椅,仅可以在一个角落中观察思考的人来说,这世界则是微观的,只能在细微处体验。因此对于史铁生而言,地坛这“园子”的一草一木、一阵风、一片雪、一滴露水、一只蚂蚁、一句过路人的话,都会让他感怀于心。但他并非大段地、无休止地专注于描写这些细微,而是形象精准、恰到好处地写出了风花雪月、花鸟虫草与一个残疾的读书人相契合的感受。

“蚂蚁摇头晃脑地捋着触须,猛然间想透了什么,转身疾行而去。”“露水在草叶上滚动、聚集,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,摔开万道金光。”蚂蚁想透了什么,正如他对人生的不断思考,是宇宙级的,像《兰亭集序》,像《赤壁赋》。而一滴露水能轰然坠地,能摔出万道金光,也不是寻常的耳目所能感知的,必是一个寸步难行却又心存高远的人所体会出的特有的意象。

怀念母亲,是史铁生散文中的一个重要主题。《我与地坛》用了很多篇幅写到“母亲”。我无比钦佩他如此精准地把握一位母亲面对一个不幸的残疾儿子,在那些令人感动的细节中,表现出那种基于深切的爱之上的纠结心态。

“曾经有过多回,我在这园子里待得太久了,母亲就来找我。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,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,她就悄悄转身回去。”“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,树丛很密,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;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,走过我的身旁,走过我经常待的一些地方,步履茫然又急迫。”“多少年来,我头一次意识到,这园中不单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,有过我车辙的地方也有过母亲的脚印。”这一节的结尾,与那“茫然又急迫”的步履相呼应,给人深深的、长久的感动和回味。

写到这个“园子”、写到母亲的,还有《合欢树》,我认为这是史铁生的传世之作。虽然他对母亲的思念沁入骨髓,但他没有撕心裂肺、呼天抢地、哀毁骨立,也不像有人用颂圣般的描写去歌颂自己母亲的伟大,以至于让别人总怀疑自己母亲渺小,或是为没有达到那样的母子情深而惭愧。他笔下的母亲亲切而又有分寸,让每个人都能感知和接受。正如《我与地坛》靠精准的细节描写来打动人一样,在《合欢树》中,他把感情控制得更好。就那么平淡地叙述,“喝东家的茶,吃西家的瓜”,正如他想去也可以去又最终没有去后院看看那株合欢树一样,传达给读者的,是种淡淡的、控制中的哀而不伤、引而不发的情感,不肯放纵闸门,只能让它在时间的河流里慢慢地流淌,但每一股流水都有无限的韵味。

书中有他的几幅照片,开朗地笑,略感一丝不搭。但想来,从绝望中敲开一扇希望的门,让阳光照射进心灵,这种笑多么来之不易,是一种大彻大悟的容颜。

散文有若干写法。投枪匕首式的,我这把年纪是无论如何不喜欢的;假模假式地抒情怀旧,更让人生厌;还有那些鸡汤,谈哲理、说教性的文字,心里总是泛恶心,看也不看。我一直崇尚的是恬淡,比如汪曾祺的随笔,写那些生活中的琐事,我喜欢他闲散的生活态度和自然潇洒、清流淡痕的文笔。但仅是恬淡、讲求趣味,把握不好,还会成为甜腻。而史铁生的文字,是在朴实恬淡的叙述中糅进了人生的深刻体验,较之于前者,有一种忧伤沉郁,像在恬淡中滴了一滴清油,多了点味道和浓度。不假,史铁生是一位残疾人,他的作品中的确也离不开他的残疾、他的轮椅,残疾带给他不同于常人的认知和思考,但是他作品的成就绝不是因为他的残疾引来同情。不管从何而论,他都应该赢得尊荣。

眼前,地坛的这“园子”已不再荒芜,到处拾掇得整整齐齐。就在这个春日融融的中午,我在园子里独自行走,在参天古木旁,在僻静的草丛中,寻觅他的车辙,体验他的气息,还有那位母亲“茫然又急迫”的脚印。

有位朋友呼吁,应该在地坛的某一角为史铁生塑一尊铜像。这是一个好主意。他的相貌、气质和灵魂,都可塑。就是在轮椅上掩卷沉思、忧郁和迷茫的样子,或者,就塑他躲避着母亲寻他的目光的那一刻,都会很传神生动。那样,我想会有更多人来拜谒地坛。但遗憾至今并没有人来做,在这个园子里甚至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印记。不知是因为他不够“格”,或是什么其他原因。来过地坛的帝王将相或许不少,但如此留恋地坛、书写地坛、与地坛相伴并注满情感的作家,却只有他一个。他会活在我们这代人心中,只是担心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,人们就会忘却。忘却了他,地坛也就少了一段故事,少了一份温情,也自然就少了那份精彩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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