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音乐是两岸最好的沟通桥梁,唯有在音乐里,人们不会彼此误解。”台湾著名音乐人胡德夫对澎湃新闻(www.thepaper.cn)说。
胡德夫在海峡两岸的音乐界拥有很高地位,有人说他是台湾的鲍伯·迪伦,也有人说他是“台湾民谣之父”与“台湾原住民运动先驱”,知名作家蒋勋称他是“台湾最美丽的声音”。
“台湾民歌之父”胡德夫在两岸青少年新媒体高峰论坛文艺晚会演出。澎湃新闻记者 韩雨亭 图
6月16日,胡德夫出现在了海峡两岸青少年新媒体高峰论坛的文艺晚会,他走向舞台,弹唱起了那首《太平洋的风》。
“太平洋的风徐徐吹来/吹进了生命的胜出/最早和平的感觉/最早感觉的和平……”当这首歌从他浑厚嗓音中迸出时,全场安静了,尤其是来自台湾的听众,这首歌让他们复苏了自己的青春记忆,不少听者不由得与他一起低声唱和。
《太平洋的风》是胡德夫多年前回台东老家养病时创作,那时正处夏季,他走到海边,迎面吹来了一阵海风,他及时抓住了细腻感受,写下这首脍炙人口的歌曲,这次故乡之旅也让他找回创作动力。
“太平洋的风让我深深感觉到,太平洋就是我们的海洋,绝对不是美国的,或者是日本的。”胡德夫对现场的听众说,引起不少人的掌声。
“唱自己的歌”
胡德夫已经69岁了。
在他音乐作品中,听者时刻都能感受到他对祖国、故乡和人民深切的情感。
1977年,胡德夫创作了一首《少年中国》,“我们隔着迢遥的山河/去看望祖国的土地/你用你的足迹/我用我游子的乡愁……”
这首内容饱含着期待祖国统一渴望的歌曲,曾一度被台湾当局“封杀”。
胡德夫说,和他同时代音乐人,不少都已离开人世,像他一样坚守音乐道路并持续往前走的人,并不多。
他生于台东,拥有卑南族及排湾族血统,11岁时,离乡背井到台北县(现新北市)淡水镇就读私立淡江高级中学,在淡江高中时期参加唱诗班,开启对音乐的兴趣。高中毕业后,他考上台湾大学外文系,后因病休学。
在休学打工期间,他因缘际会结识同是原住民歌手的万沙浪,两人一起共组乐团在台北六福客栈驻唱,这段经历奠定他日后成为民歌歌手的基础。
上世纪70年代,他在一家咖啡厅又认识音乐道路另一位重要朋友——李双泽。
“我的音乐之路受他的影响很大。”胡德夫对澎湃新闻回忆称。
李双泽是一位有着强烈民族意识的音乐人。1976年冬天,淡江文理学院(现淡江大学)在校内举办“西洋民谣演唱会”,他上台却唱了四首台湾民谣,唱完下台前还诘问台下观众:“你们为什么要花二十块钱,来听中国人唱洋歌?”
他此举点燃了台湾艺文界对“中国现代民歌”论战,史称“淡江事件”。
此时台湾社会正值转型,经济快起来了,人们自我身份认知却相对迷茫,台湾青年一直唱着欧美风格音乐,却没人唱自己的音乐。
有一次,李双泽正好到咖啡厅来玩,他对胡德夫说,“你既然是卑南族的,为何不唱一首卑南族的音乐给我听呢?”胡德夫当即演唱了一首陆森宝于1958年创作的卑南族歌曲——《美丽的稻穗》,现场获得的掌声比他唱英文歌还要热烈。
“我脑海犹如台风刮过一样。”胡德夫回忆称,此事令他心情久久难以平复,他意识到民歌的力量。从此以后,他认真跟不同民族朋友学习音乐,还和李双泽、杨弦一起联合推出《中国现代民歌集》,被视为台湾乃至中国民谣的开端。
上世纪70年代末,民歌迎来黄金年代,写自己的歌、唱自己的歌,仿若成为台湾年轻人的使命。
“我不知道自己会写歌,但李双泽说,写歌就是讲故事啊,你小时候不是放牛放得很愉快吗?啊,我立马找到了感觉。”
在李双泽的督促下,胡德夫创作了《牛背上的小孩》、《匆匆》,自此走上民歌创作之路,都成为许多台湾人的青春记忆。此时,胡德夫也积极投入民歌运动,他用词曲歌声为自己的族群发声。
1977年9月10日,李双泽意外身亡,让胡德夫万分悲痛。
李双泽在抽屉里留下的遗作是《美丽岛》,为纪念李双泽,胡德夫和朋友杨祖珺一起完成录制,让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,这首歌曾被贴上政治标签。
“歌就是歌,我唱的只是美丽的台湾。”胡德夫说。
在不少大陆歌迷刻板印象中,总以为胡德夫只写乡愁,实则不然,他创作的题材都极具社会的人文关怀。
他在80年代写的一首名叫《大武山美丽的妈妈》的歌,不少歌迷当做一首旋律优美的乡愁,谁也没了解首歌背后是他为被拐卖到都市的雏妓发声。他还曾和伙伴一起,手持短刀救出雏妓,再由朋友帮忙照顾,一起送她们返乡。
台北海山煤矿爆炸时,死难者多是阿美族原住民,他在悲痛中写下一首《为什么》……
这就是民歌的精神,讲述的都是那个时代台湾人的生存现状,他说美国民歌复兴也是如此,它都是在为工人,为受苦的人在唱。
90年代起,台湾娱乐工业起来,不少人玩起流行音乐,胡德夫眼看不妙,他暂时放下民歌,转而投向社会活动。
“那时很多人都说我是逃兵,如果我一直留在舞台上,我肯定风花雪夜到底,写不出现在那些好听的歌了。”胡德夫说,他不是喜欢热闹的人,经常喜欢到艰苦的地方。
“只有到了艰苦的地方,才会有东西。”胡德夫说。
胡德夫。海峡卫视供图
多来往,才能和平
经过30多年沉淀,他重新回到音乐界。
2005年4月,胡德夫推出了第一张专辑《匆匆》,他突然被人记起,歌曲《太平洋的风》更是击败周杰伦,获得2006年金曲奖最佳作词人奖、最佳年度歌曲两项大奖。那一年,他55岁,却意外在台湾和大陆两地走红。
“我是一个用不完咏叹的人,怎么唱都唱不完,这是祖先给我的天赋。”
2006年,胡德夫第一次到大陆演出,从第2张专辑开始就在大陆发行。让他惊讶的是,大陆的文化界和年轻人对这位已年迈的原住民歌手,表现出异常热情。
央视知名主持人白岩松为胡德夫的书写序,说到多年前的一场聚会,他放起胡德夫的《匆匆》,“人生啊就像一条路,一会儿西一会儿东,匆匆,匆匆,举座泪眼朦胧。”
他在大陆的演唱会,现场许多歌迷都会跟他一起哼唱,大量邀约和商业资源不断向他涌来。
胡德夫的创作仍保持着对社会的观察,他唱森林被砍伐、环境变化,包括唱台湾外省老兵的境遇,唱诗歌中的禅意。
当前他正创作反映台北底层社会的《艋舺大道》,描写的是台北街头“游民”,这是他一直想创作的题材。
“我见到一位失智的老妇人,她是这座城市的边缘人,每天在市集走来走去,似乎没有时间说话。我后来才发现她手上提的袋子,就是她的家。”胡德夫寥寥几句话,勾勒出都市底层社会的生存现状。
他认为,民谣就是生活,不是编撰出来的,而是在生活中长出来的。
曾经有个画面令他动容,他曾经在位于新北市西北沿海的淡水镇(现为淡水区)见到许多外省老兵胸前挂着发黄的勋章,不断朝着大海另一端敬礼。
“他们是在向大海那边的同胞和亲人敬礼,外省老兵只留下记忆了,这个城市也没人在意他。”胡德夫说,无数漂过海到台湾的外省老兵,半生寂寥,死了也悄无声息。
民进党和“台独”分子刻意制造族群对立,他们拿无钱无权的外省老兵作为代罪羔羊,用公开演讲和媒体传播向大众灌输外省老兵是“米虫”,人为制造一种仇恨和歧视。
“他们牺牲了多大青春岁月啊,为何台湾还有人把他们当成‘虫’呢?内心得多么恶呀!别看我们原住民没有文字,却最讲究祖灵,无论如何都不能背叛祖先。我看很多台湾人的祖先都在大陆,但很多人却对大陆充满敌意,说话很难听,一个民族怎能如此撕裂和分化呢?”胡德夫说。
细想起这些问题,他不免难过。
2016年,胡德夫创作了一首名叫《撕裂》的单曲,它反映了台湾社会撕裂造成内耗,人们似乎忙着撕裂彼此,亲朋好友因政治立场不同而彼此不讲话,乃至于发生在父子和亲戚之间。如此内斗的结局是社会沉沦,且牺牲了年轻人的未来,他希望人们能借着歌曲引发反思,共同怀念曾经架桥而非撕裂的时代。
为了完成老友李双泽心愿,他还创作了《一座大桥》,望两岸人民彼此往来,别冷眼相对。
近年来,他本人常往返于大陆,他在和大陆年轻人交流时经常感到很惊讶。
“他们独立思考问题的能力很强,而且追求知识的深度。”胡德夫说,令他略微失望是,他看到台湾不少年轻人独立思考能力正在下滑,极容易被媒体影响判断力。
近年来,大陆年轻一代民谣音乐正在崛起,胡德夫也想借此让大陆网友们听到他的音乐。
他多次往返中国大陆出席音乐节和演唱会,更积极在大陆多家互联网音频网站中开通自己的付费音乐频道,他也学着用网络平台对中国大陆歌迷做直播,拍纪录片,讲语音课。
“现在大陆变化太大了。”胡德夫对澎湃新闻称,他也多次劝诫台湾年轻人,多到大陆看看,“别听政客说教。”
他深知此事何其之难,互联网与社群媒体正在改变年轻一代,不对等的媒体资讯反而让台湾年轻人失去思考和辨别能力。
胡德夫本人就有亲身体会,由于他常来大陆,这引起台湾少数网友的不满,借此在网上给他贴标签,说话很难听,他有时想在网上正面回复,细想一下,往往作罢。
“没有祖先和信仰的人,似乎很难沟通了。”胡德夫说。
他认为,只有两岸的人多来往,真诚交流,最后才能实现和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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